跟着一道,把显金拉扯到一边,“……那犊子该做甚做甚,不听话就给他死狗崽子一棒槌,他若不听,你只管叫你三爷我来。”
他是死狗崽子,你是啥……
显金对这老子骂儿子把自己绕进去骂的行为,由衷地默了默。
陈敷看弱柳扶风的陈三郎想下狠嘴,却骂不出口;再看明显心思不纯的老娘,也想张口骂,但更骂不出口。
只能恶狠狠地跺了两脚地,瓮声瓮气地宽慰显金,“金姐儿,你放心,你三爷我就是拼了这条命,也不可能让你受委屈!”
“该你的,铁定要给你;要是有人不给……”陈敷卡壳,“你三爷我,偷来也要给你!”
显金笑起来,帮陈敷理了理凌乱的衣襟,笑道,“行,我记着。”
瞿老夫人一走,留下陈三郎独个儿在作坊里,显金请李三顺带他,李三顺叼着旱烟,下嘴唇一抽一搭,“沙田稻草,几月的好?”
满堂都是人,七八十个伙计站在原地看。
陈三郎目光所及之处,尽是凶猛的大肌肉,脸不由红了红,“许,许是年末的稻草要肥壮些。”
李三顺磕烟灰,眼皮子一高一低再问,“捞纸的竹帘,用的是哪里的竹子?”
所有的目光都在他身上。
陈三郎怨怼地抬眸看向堂前坐着老神在在的显金。
这摆明了是想让他出丑啊!
他五六岁就去了舅舅家,啥都没学过!哪有一来就拷问的!
“不……不清楚……”陈三郎低头藏住怨怼的眼神,双肩向后缩了缩,语带哽咽委屈,“小辈是来学习的,若什么都会了,那还来学什么呀?”
赵德正最烦这种干事不认真的,当场就放炮,“听说显金去泾县前,熬了五六个大夜,把天工开物和造纸学说看完了!你既然知道要来作坊做活,这些书上的死内容就该提前温习才对!”
陈三郎斜了个眼看向赵德正。
这他娘的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葱!
这作坊里的人,怎么全都针对他啊!
丝绸裤衩
进入六月中旬,宣城府早晚清风拂面,水雾弥人,过了晌午燥意便从地面蒸腾而上。
梁大力很热,随意披了件短袖麻衫,用罩房里随用随有的凉水胡乱抹了把脸,嘴里低喝一声,“真他娘的爽!”
他是宣城府云记纸业的当家伙计,在纸业发达的宣城,云记只能算是中小作坊,坐拥一间靠溪的铺子,铺子里七八个伙计,他算是矬子里拔将军最厉害的那一个——云老板承诺他,若是成功做出八丈宣,且在陈记表现优异,今年腊月就多给他一个月的月例银子。
他一听,多一个月的月例银子,连任务是啥都没搞清楚,屁颠屁颠收拾东西,成为了绩溪作坊第一个报道的人。
事实证明,来对了。
吃喝拉撒都是顶级,随时随地都有水,脱下来的衣服有老婆子帮忙洗晒晾,每天都有肉蛋奶,白米饭想吃多少吃多少,晚上下工,厨房还留了两个婆娘煮面,浇头是肉臊子和茄子臊子!
我的天爷欸!这是什么神仙好日子!
他们只有一个任务,做纸!
不停地做!
不断调整纸浆配比!不断调整捞纸搭配人数!不断调整焙纸手法!不断调整纸张厚薄!
整个作坊,六十个做纸师傅,分成了十个组,懂写字的一个组,负责记录每一个环节的具体情况;经验老道的一个组,负责纸浆的配比调和;最拔尖的最年富力强的一个组,负责最严峻的任务——捞纸!
梁大力把换洗的褂子搭在肩上,昂着头,姿态很高:他就是捞纸这一组的。
直接负责捞纸的,就是整个宣城府都赫赫有名的李三顺师傅。
李师傅直接带他,虽然李师傅为人严厉,骂他时,时而含妈量很高,时而含孙量也不少,主打一个家谱从高往低往下骂,时不时复习一下前几天骂的祖宗,其他的倒没啥了。
就当听不见呗,反正说出去只会告诉别人“李三顺师傅带了我小半年呢!”,谁还会后面加一句“我天天被他骂得狗血淋头”来拆自己的台?
总的来说,整体都很有排面。
本来因为这两三个月就这么过,谁曾想,半路来了个程咬金。
梁大力目光复杂地投向隔壁在小山丘一样的被窝里,咕涌得像一条活蛆的舍友——这厮姓陈,大家尊称他陈三郎君,据说是贺掌柜后爹的前儿子,关系很复杂,他也不太懂,但是管他什么关系,总而言之,这人是通了天的。
十天前,这人半夜分到他们罩房,赵德正张管事亲自带来的,说老多,中心思想一句话“这是陈家的主子,但现在也是作坊里最普通的一个师傅,大家要好好帮助三郎君,和谐互助、团结友爱、共同成长、共同进步”。
明面上意思是这个,暗地里他们罩房三个人分析了一下,可能是打个提前量,让他们罩房的别欺负这娘娘腔。
至少别打他。